编辑手记

毋庸置疑,18世纪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走向。瓦特蒸汽机、珍妮纺纱机,以及向地球深层的煤炭攫取,使人类获得了远超过去的爆炸式发展。工业革命及其伴随的科技进步,迅速开启了资本主义轴心文明的突破,随后的历史更是惊心动魄,举凡旧制度与大革命、全球殖民、世界大战、中国现代化,背后实际都矗立着一个庞大的技术机器的崛起,由它带来的巨大能量爆发,深刻塑造了近三百年来世界的基本秩序格局。

科技力量在历史上从未缺席,文字书写、水车磨坊、天文观象都深刻影响了人类社会的权力组织、经济生产和政治治理方式。但无可否认,相比于圣经、罗马法、四书五经这些圣典传统,相比于文人墨客、王侯将相、商贾骑士,在过去的历史中,科技更多扮演的是辅助性、寄生性的功能,它更多被视为奇技淫巧、雕虫小技,甚至对政治风俗的淳朴和战士武德的保持,都会带来腐蚀性的破坏。

18世纪以来的三轮科技革命,则彻底改变了科技与人文的关系。无论是民族国家、政治现代化、国民教育、国防体系的建立,都与科技推动的福特制生产、声光电革命、全球信息网络、军工研发体,形成了致密的纠缠关系。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脱离科技发展而竞争于现代国际体系。科技发展带来的能量暴涨,一方面以全球殖民、贸易和军事的方式释放,带来了钢铁、病菌与枪炮的洗礼;另一方面则通过民主革命、去殖民化运动、全球工业化的方式吸收,形成政治社会对于科技力量的规训和安置。

尽管有机器异化、核武器威胁、环境污染这样的担忧,但由霍布斯、洛克、康德、马克思等哲人奠定的启蒙思想、法权观念和政治想象,可以有效地控制、安排和吸纳科技进步所带来的骚动。除了军事技术带来的毁灭,科技给人类带来的更多是进步和友好的形象。这无疑得益于人文哲学在漫长千年中积累的丰厚资源,它们有效地介入科技进程,引导科学实验、技术论证、研发体系的发展,控制、干预并调节科技发展的方向、节奏与速率,从而与科技形成了进化的平衡两翼。

但是,伴随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生命科学等领域的突破,它们都在深刻改变有关人类、社会和宇宙的传统认知。那么,科技是否已然形成自我封闭的趋势,产生脱离人类控制从而带来反叛的威胁?具有千年传统的人文主义,能否依然把握住凭借强大算法、海量数据并且深度学习的智能机器?人文的力量能否刺破当代科技所建筑的坚固藩篱,深入其内在的运作机理,进而激发具有足够竞争力、可供替代选择的技术方案?

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现代化就难以摆脱赛先生的梦魇。坚船利炮瞬间就轰碎了千年王朝的自信,在科技带来的震撼面前,一切都摧枯拉朽般的退散。“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实际早已主宰了近代中国的社会想象。世纪轮转,今天中国可以说首次站到了一个新的历史处境,第一次需要直面赛先生的挑战,需要反思如何处置科技与人文的关系。这又可谓三千年未有之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