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变局:

改变世界与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

2021年最大的国际政治变局,当属阿富汗事变。其带来的战略影响,将是长期的,其对于国际政治格局的影响,也是全局性的。

阿富汗事变是美国走向衰败的标志性事件

近现代历史上,美国也曾屡次陷入战争泥潭,败在弱小国家手中,但美国在阿富汗的失败,则是美国首次面对一个背后缺乏大国支持的小国对手的失败。其中的含意是十分深刻的。它预示着,当代帝国主义霸权国家任意侵略并蹂躏弱小国家的时代已经过去,美国已经无力左右一个弱小国家内部的国家民族事务,无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国的人民。更何况美国这次是以北约的名义,动员了几十个盟友的军事、政治力量,最终却落得仓皇而逃的败局。

自冷战结束以来,美国欲构建单极霸权的美国世纪,它四处干涉,穷兵黩武,以人权和反恐为名,不断侵略、打压他国。但不出多年,美国的衰败之势便开始显现,其内政和外交不断显示出帝国末期治理失败的种种征兆。2008年以来,陆续发生了三个美国步入衰败下行台阶的标志性事件:

一是自美国而发,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其后遗症迄今尚未治愈,其对美国经济社会的伤害是根本性的,它标志着美国财政经济金融体系的治理衰败。

二是起自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危机,疫情肆虐下,美国迄今已有超4000万人感染,69万人死亡,这是美国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失败,在事关美国人民生命安全的根本性问题上,美国的体制机制与美国统治阶级的能力发生了致命的紊乱和失灵,疫情危机证明,美国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三是阿富汗事变,暴露出美国在重大国际政治冲突事件中战略能力的下降,它的战略规划、战略执行及战略收尾各个环节混乱失效。其文职与军职部门之间、各个部门之间、美国与盟友之间缺乏协调,组织能力明显不足,标志着美国国际治理与国际统治能力的衰败。

从阿富汗撤军,表面上看是美国国家战略的理智选择,它需要在阿富汗快速止血,避免无谓的资源损耗,而将主要战略方向转向印太地区,集中精力应对中国-俄罗斯这两个大国竞争对手。但阿富汗溃败的实际效果,却产生了对美国极其不利的连锁反应,它非但没有生成美国集中战略资源与大国对手竞争的有利格局,反而大幅度削弱了美国的战略资源汲取能力,动摇了美国可加利用的战略资源的基础。在欧洲方面,美国的北约盟友会由于阿富汗败局而加速推动欧洲战略的自主性;在中东阿拉伯地区,伊斯兰反美力量会倍加鼓舞,通过各种形式的反美运动动摇美国在中东的基本盘;在东南亚等地区,苦于美国逼迫必须在中美竞争中选边站的各国,会毫不犹豫地坚持独立的国家政策;而在东亚地区与东欧地区的美国盟国,则会开始掂量美国作为盟友的可靠性,为自己的未来安全做一份新的安排和打算。

这些重要的心理变化,正日渐伴随阿富汗事变而不断反映出来,其实际效果就是大大削弱了美国霸权体系的资源汇集能力,大大增加了美国对手的信心。这一减一增之间,阿富汗事变对美国霸权损害的含意不言自明。

深刻认识当代伊斯兰世界

阿富汗事变,给予中国人的最大震动,是塔利班这一传统印象中“保守落后野蛮”的政教合一组织,竟然展现出如此强大的组织能力。为此,我们需要摆脱西方话语迷雾,深刻认识塔利班,深刻认识伊斯兰。

衡量一个国家的真实实力,可有各种计算方法,现代社会更多地将物质力、科技力作为实力计算的基础。但塔利班的胜利让我们看到,一个国家的精神力与组织力才是首要的能力,精神信念的瓦解与组织能力的涣散,才是最可忧虑的。而恰恰在这一方面,今天我们的社会面临着极大的隐患。

预判阿富汗未来的走势,并在此基础上制定相应的策略,可有各种参考因素,但有两点,却是研判当今阿富汗问题的最大前提:一是阿富汗经历了40多年的战乱,人民渴望和平与安定,这是阿富汗任何政党、任何组织都不能忽视的基本民情;二是阿富汗存在着一个强大的组织力量——塔利班,这个组织经历了近20年残酷的反侵略战争,经历了它第一个执政周期失败的经验教训,在对内对外政策方面都日渐成熟。

认识阿富汗,认识伊斯兰,中国人应该从西方媒体制造的话语迷雾中摆脱出来,避免简单地透过西方的棱镜去看被扭曲的真实的阿富汗。自从工业革命以来,伊斯兰世界与中国等古老东方文明体共同面对着西方现代性的挑战。近两百年来,伊斯兰文明与伊斯兰国家,经历了比中华文明还要艰难曲折的现代化建国之路。以阿富汗为例,它尝试过西方经典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模式,也尝试过苏联式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模式,但最终都失败了。古老的部落-家族社会、碎片化的民族构成、近代以来日益分裂的城乡二元经济社会结构、以及外部帝国主义大国的不断干涉,都导致阿富汗的现代化之路颠沛坎坷,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作为一种由意识形态和信仰体系推动的社会运动,塔利班与中东、中亚等伊斯兰国家的许多组织共享着同样激进的价值观,并共同以反抗美国帝国主义的侵略为使命,因此它们的行动不可能局限在一国一地,而必然会溢出民族国家边境,向周边地区和国家蔓延。对于这样的“输出革命”,周边世俗化伊斯兰国家当然会心存忧虑,中国也不能不对此有所防备。但观察塔利班,一个重要的特征是,它正以重建阿富汗民族国家为目标,而非以“输出革命”为当下目标。它正进入现代阿富汗国家的执政阶段,成为阿富汗的执政党。而一旦开始执政,塔利班秉持的伊斯兰教法革命的意识形态,必然会遭遇“革命与执政”、“一国与世界”、“教义与现实”等多重矛盾,并被迫不断进行调适,以逐渐找到与现实世界相协调的治国姿态。

阿富汗事变发生的最大时代背景,是中美战略竞争正上升为世界的主要矛盾,而中国的最终获胜,取决于广泛的国际统一战线。为此,中国人需要深刻认识当代伊斯兰世界,把握其中代表未来的革命性因素,并由此为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做出正确的战略选择。


— 2021年10月新刊目录  —

域外

迷雾:阿富汗之变

宛程

后默克尔时代德国对华政策的挑战

胡海娜

封面选题:全面竞争

拜登执政后的种种迹象表明,以中国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已成为美国主流政治精英思考中国问题时的基调与共识。中美之间的冲突,并不是争夺霸权的“大国竞争”,而是由美国力图压制中国独立自主发展引起的霸权与反霸权之争。考虑到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和国际秩序的主导者,无论我们的意愿为何,中国都将不得不面对这场竞争。至于能否在这场竞争中继续自身的发展,能否将竞争导向良性的方向,则部分取决于我们能否客观全面地认识美国的政策、战略与行事逻辑。

贸易与人权(上)——世界帝国与“美国行为的根源”

强世功

“创造性破坏”与“垫背陷阱”——美国的性质与中国的应对

赵鼎新

全面战略竞争:美国对华战略新定位

张蕴岭 孙志强

中美关系发生质变了吗?——基于海量媒体数据的定量考察

高剑波 胡启月 刘 彬 钟飞腾 陈定定

世界观

多极化时代的大国责任:不结盟运动的历史启示

孙歌

不结盟运动并非意在对抗欧美,它尝试着走出一条多元化的人类发展道路。时隔大半个世纪,今天的世界看上去仍然霸权当道,当年的弱小国家各自经历了内外变化,执政者也不再是当年那一代倡导不结盟的政治家;然而不结盟的理念却宛如一条潜流,依然活在历史的水脉当中。在所谓的新冷战时期,如果我们转换强国操控世界的思路,那么,新的世界史图谱将呈现在眼前。

城市政治经济学

广深“双引擎”:珠三角经济生态圈的崛起与升级

张翔 蒋余浩

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珠江三角洲经济发展的明显特点是形成了广州和深圳两个引擎。随着港澳地区与珠三角地区的经济融合日趋加深,今天珠三角地区已经整合在大湾区的发展范畴之中,两个城市的产业形态也有了较大差异。

焦点

   

数字财富鸿沟:数字控制与资本控制的叠加效应

沙烨

在技术的支持下,数字平台对财富形成“虹吸效应”,大大加快了社会财富的集中度,并放大了当前财富分配机制的缺陷,使各阶层之间的财富鸿沟越来越深。

青年与青年价值观  

小粉红的系谱、生态与中国青年的未来

余亮

小粉红是一个过程,它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寂静的个人主义与“去政治化的政治”,重新接纳了集体、国族、历史主义、社会主义等维度。面向未来的问题是:生当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时代,粉红一代究竟是会发展为崛起的一代还是沦为迷茫的一代?

偏离的饭圈——资本与舆论之间的网络社群

金方廷

社会结构变迁

中国小农现代转型的限制与出路

谭同学

在第二、三产业无法让被能人和大户排挤出的小农有尊严地实现人口再生产的情况下,“小农终结论”硬要消灭小农,即便可以制造出少量富有的农场主,整体上却是一条凶险之路。若中国不想永久放弃农业现代化的战略目标,“小农维持论”显然过于保守。尤其在世界农业现代化加速的背景下,即便甘于守成,也是注定难以守得住的。新型农民合作或许既能容下小农的主体性,同时又可兼顾农业现代化,但它面临合作难的问题,亟待从根本上加以解决。

重述世界史

帝国科学与帝国统治:发展话语的国际旅程

陈雪飞

历史观  

开国70年:中国复兴的历史观察

胡传胜

中国当代的复兴,与前几次都不同。20年前特别是30年前,复兴的意识是不存在的。虽然“振兴中华”是近代以来所有知识与政治精英的口号,但真正的复兴意识,建立在对中国历史同一性自觉基础上的复兴意识、强大意识,的确是近十来年的事情。与历史上的五次复兴相比,这次复兴是真正的世界范围的,其意义与影响也只有在世界历史过程中才能够说明

中华文明何以五千年不断流?——一种历史唯物主义解释

王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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