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手记

在漫长的人类政治历史当中,政党还只是个新生儿。但是仅仅经过4个多世纪,人类似乎已经离不开政党,无论是何种政体。没有政党,组织、动员、决策都无法实现,甚至连公共表达都会变得困难,更谈不上文明与秩序。然而,这个新生儿似乎也开始衰老了。在金钱、权力、阶级、消费等因素的冲击下,政党正在逐渐地失去生命力。这个曾经生机勃勃的利维坦的缔造者和主宰者似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即便是那些众所周知的弊病,也都只能在政客们的夸夸其谈和党派争权夺利的斗争中不断拖延累积。

政党起源于利益和意见的分歧。人类认识到这些分歧无法消除,甚至无法判断是非对错,于是不同的政党被用来代表不同的利益和意见。同时,人们也通过政党来达成妥协,来实现秩序,以免坠入残酷的丛林战争。不过,这一历史过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美好。当政党刚刚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人们对之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美国立国之初,联邦党和民主共和党毫无节制的斗争数度几乎要把美国拉向毁灭的边缘,在极端的党派情绪支配下,人们不惜诅咒国家,甚至赞美和勾结国家的敌人。清醒的政治家们为共和国将毁于党争而忧心忡忡。

后发国家通过模仿创建了自己的政党制度。但和其他事物一样,后发国家的政党无论是其功能还是组织形态,都与先发国家有着天壤之别。后发国家的政党不是因为利益和意见的分歧而产生,恰恰相反,它们的产生,是为了治愈利益和意见的分歧。因为精英或者民众之间的争斗、分歧无法调和使得国家陷入动荡,于是人们通过组织政党来实现整合和统一,而不是分裂和对立。只是有些党派动员的力量更接近底层,而有些则侧重于贵族和精英。但究其根本,他们都是用来统合、组织、培训精英,这些精英通过政党这个工具来驾驭和领导整个国家,他们与国家政权之间往往很难有清晰的界限。

大众政治时代的来临,一度使得政党政治普遍面临严峻的挑战。人们怀疑精英的统治能力,也失去了对他们的意识形态和道德价值的崇信。大众要求政治的大门向他们打开,政治必须变得更为平等。有些政党在转型中获得了新生,平等带来了更强大的生命力,而有些则因此深陷泥潭。

时至今日,无论哪种政党都面临着挑战,一方面,政党的意识形态在衰退,曾经尖锐对立的政党提出相似的政治纲领;另一方面,党派更有力地左右着每个政客,使得那种尝试超越党派利益束缚的政治家迅速被排挤出局。一方面,政党的领袖在逐渐脱离民众,民众的诉求很难被传导至上层,政党也很难整合或者约束这些诉求;但另一方面,政党也越来越受制于民众的利益要求,政客们不敢对选民的利益稍有疏忽,而只能相互竞赛讨好民众。一方面,政党在越来越空洞化,既不能真正反映现实的利益分歧和斗争;另一方面,政党自己却越来越成为一个利益集团,越来越擅长用自己的意识形态遮掩自己的利益。

在全球化、大众政治的时代,我们看到了政党的窘境,我们也看到那些仍然有生命力的民族在尝试改造政党,生长新的政治能力,我们无法预知这一挑战的未来,甚至我们也很难确知问题究竟在哪里。但有一点我们确信无疑,无论政党的未来如何,人类的政治生活都将会继续。

《文化纵横》编辑部

2013年0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