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发动的政治经济战,正在破坏全球经济秩序

2022年与2023年交替之际,世界经济面临巨大下行压力,英国已经步入衰退,欧洲衰退几成定局,美国经济前景悲观,中国则由于疫情危机而未能完成年初制定的经济增长指标。

全球经济下行,除了疫情危机和一般经济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政治因素的干扰与破坏。俄乌冲突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严厉制裁,导致全球粮食和能源秩序大乱,供应链被迫重组,国际金融支付体系也面临危机,统一的金融体系可能发生分裂。

更有甚者,美国置自身重要的经济利益不顾,对中国进行经济打压。据统计,自2018年以来,列入美国“实体清单”的中国企业数量已从130家增至532家。从特朗普时代加征关税以求贸易平衡的经济战行为,发展到拜登时代的政治经济混合战,诸如结盟政治、友岸外包、小院高墙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相比于疫情干扰、货币超发、巨额债务、美元加息引发世界货币体系动荡以及通货膨胀等因素,美国发动的政治经济战,对世界经济的破坏性更大。它直接导致市场主体预期丧失,经济链条彼此脱钩,世界经济被迫向两个体系、两套规则方向惯性演进。

政治的资本主义与经济的资本主义正在发生分离

当代世界秩序本质上是资本主义秩序,资本利益是这一秩序的核心。“二战”之后美国主导构建的世界秩序,为现代资本主义稳健运行提供了制度保障,避免了世界性冲突和战争带来的资本主义体系性崩溃。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式自由资本主义秩序达至巅峰,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利益最大化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政治制度保障。

然而当前,全球自由贸易规则遭到大幅度破坏,产业链供应链被迫重组,美国正以意识形态划线的方式处理经济贸易问题,资本利益也被政治秩序重组严重冲击。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的政治秩序与经济秩序之间产生了深刻的内在矛盾,已有的政治秩序不再保障资本主义的经济秩序。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美国主导的资本主义世界秩序开始发生混乱。美国人发现,他们一贯倡导的全球化等自由主义信条并不必然导致美国成为经济利益上的受益方,或者导致美国内部的受益方与受损方严重不平衡,或者导致美国与欧洲、日本、中国的利益受损与受益严重不平衡。这使得美国对保障其经济利益的现有政治秩序强烈不满,并有动机对现有资本主义的政治秩序进行大幅度破坏。

一般情况下,资本主义的政治与经济秩序应该合二为一,并相互提供保障,但它们之间也经常发生分离。当代世界最常见的分离现象,是民族国家为载体的资本主义与全球化为载体的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冲突。资本主义的运行规律之一,是资本与民族国家之间建立有效的联盟,民族国家是资本对内对外扩张的重要保障,也是资本扩张的基本单位。但在全球化时代,跨国公司利益与母国利益日益脱离,金融科技资本主义与领土国家资本主义利益日益不一致,由此导致两种资本主义(民族国家 vs. 全球资本)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并诱发改变现行资本主义政治秩序的冲动。

资本主义会不断进行制度调适,以寻找资本顺利增殖的良好土壤和环境。200多年来,资本主义通过民主政治、言论自由、公民社会等手段,逐步建立起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体制机制,使得资本主义愈发“文明”起来。今天,资本主义再次遭遇尖锐挑战,既有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规则不再能够保障资本主义的经济利益,资本主义的秩序进入了新的紊乱期。

资本运动的不平衡性,是资本主义秩序发生内在矛盾冲突的根本原因

1870年前后,德国崛起,迅速打破了欧洲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平衡。1875~1896年,欧洲出现了第一次全局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大萧条。各国在大萧条中祭出重商主义与保护主义大旗,企业与国家合伙与对手国家竞争,破坏了世界市场的统一,并逐步推动资本主义国家间的军备竞赛,最后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20世纪70年代,德国和日本经济在“二战”后再度崛起,打破了美国建构的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平衡。经历了“二战”后的黄金时代繁荣期之后,1975~1990年,西方再次遭遇了全局性的经济危机,经济增长停滞与通货膨胀同时发生,噩梦长期不退,倒逼出里根-撒切尔式新自由主义经济改革。若非冷战获胜的红利超出预期,这一重大经济危机恐怕难以消除。

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资本运动的不平衡性,是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秩序发生内在矛盾冲突的根本原因。一般而言,新兴资本强国的崛起,意味着资本主义体系内的积累率大幅增加,产能大幅扩张,生产明显过剩,竞争会日益加剧,由此导致世界范围内的平均利润率逐渐降低,传统资本强国在竞争下所获经济收益大不如前,既不足以维系本国内部的社会统治成本,也不足以维系世界范围的霸权成本。资本主义的经济秩序一旦发生改变,则资本主义的政治秩序也必然遭遇挑战。

2008年后,两大事件加剧了资本主义经济秩序的失衡:一是全球金融危机,极大损害了美国、欧洲的经济实力;二是中国崛起,再一次打破了资本主义世界秩序的内在平衡,由此引爆了现行资本主义政治秩序与经济秩序的矛盾冲突。

人类社会的经济秩序,一般服从于政治秩序。因为经济秩序必须服务于主流社会阶层的意志和利益,而这种意志和利益,通常由反映它的政治秩序来保障。资本主义秩序的建立,本质在于保证核心主流资本的利益。冷战后自由资本主义政治秩序之所以不断扩张,一方面在于它符合了信息革命等技术进步的趋势,另一方面则在于它从根本上符合了跨国资本的利益。然而今天,由于资本主义经济周期危机的不断发生,以及中国经济的崛起,自由资本主义秩序在相当程度上不再符合西方国家主要资本集团的利益,尤其不符合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资本阶层的利益。因此,从西方内部兴起了反全球化、反自由资本主义的浪潮。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秩序正在发生紊乱,西方的政治力量正在着手摧毁此前由它们亲手建立的自由主义经济秩序。混乱的最终结束,一定是当代世界占主导地位的政治力量重建新的政治经济秩序,并从根本上使这一秩序符合主流社会阶层的利益。

世界范围的秩序混乱刚刚开始,其过程必然是触目惊心甚至充满血腥的图景。为此,人们必须做好迎接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冲击的准备。


— 2023年2月新刊目录  —

编辑手记

世界政治的重组,正猛烈冲击世界经济秩序

《文化纵横》编辑部

域外

中国占据新世纪汽车产业竞争制高点

陈俊廷

人工智能产业政策的欧盟方案

姜苏玲

封面选题:大分裂中的世界经济

2022年,世界经济在2021年的复苏之势被掐断,滑向新一轮危机的边缘。世界经济要想脱困,无疑需要团结、合作、互信的国际政治氛围。然而,以俄乌冲突爆发为象征,国际政治的紧张乃至对抗状态空前加剧。国际政治的变化趋势,正与世界经济复苏和发展的需要背道而驰。

“超级全球化”的终结——世界经济协作危机何以发生

于春海、杨雯琦

“穿透迷雾”:乌克兰危机与世界经济的底层逻辑

卢周来

现代世界体系的“中国时刻”:历史的回归与变轨

严鹏

去全球化,还是全球化新安排?——2023年全球与中国经济展望

曹远征

历史观

   

传统中国的体制容量与中国历史连续性

李磊

近代以来中国的政-教关系与文化领导权

张翔

专题:21世纪社会主义

“参与式社会主义”的中国道路

黄宗智

正是中国的民众参与传统,才能协助我们真正认识和理解中国共产党统治实质性的另一面,并由此看到另一种 “民主”的可能。

探索共同富裕的企业模式

封凯栋、陈俊廷

从根本上说,劳动者收益的持续增长,来源于经济体及其企业的生产力与国际竞争力的持续提高。因此,符合共同富裕目标的企业模式,必须兼顾初次分配公平与保持乃至提高企业竞争力。

重新认识西方

婚姻家庭的“美国病”:个人主义、种族不平等与当代危机

王丽琼

越来越少的婚姻、越来越多的同居家庭、较差的婚姻稳定性、普遍的非婚生育和父亲缺失、不健康的家庭结构分布,所有的这些婚姻家庭事实都在显示美国现今的婚姻家庭危机。

学术评论

中国历史叙述中的民族政治——以“汉化”语义流变为例

冯乃希

国富论

打造“第三资产池”:战略转型期中国经济发展的新空间

杨帅、董筱丹、温铁军

面对国内国际风险挑战,构建新发展格局需要再次进行逆周期甚至跨周期调节。但在当前产业资本、商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全面过剩的条件下,传统基础设施、房地产两大“资产池”已无法吸纳更多流动性,资本需要寻求更为健康的资产配置方式和更为安全的投资领域。

走出国有企业“内部人控制”的误区——洛阳地区国企改革的启示

李君然

“内部人控制”并不一定会损害企业治理,在外部干预合理且监管得当的情况下,有效的“内部人控制”甚至是企业绩效表现良好的必要条件。

在民间

足球在加纳:生存、荣耀与竞争

张冲

对加纳人而言,足球的意义不仅仅与生存相关,足球比赛同时还是一种对荣耀的竞争,与当地的族群和政治有着紧密的联系。


本文为《文化纵横》2023年第1期(2月刊)新刊手记 ,欢迎个人分享,媒体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